2014-03-15 17:27 来源:今日西藏昌都 点击: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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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礼上的男人们 |
塔热村位于日喀则仁布县的最北边,雅鲁藏布江的北岸,该村周围群山环绕, 雅江从村脚下穿过。村子东头的小山坡上有个小寺庙,尼姑都是本村人家的 女儿,寺里没活动时,都住在自己家里,跟村里其他姑娘一样忙进忙出。村子西头悬崖下有处温泉,村人不分男女,三天两头便会去泡上一泡。塔热村分上、下两部分,50户人家,500多人;村子不通公路,村人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仍然保持着传统的生活习惯。
因为拍纪录片的原因,常去塔热村。去得多了,跟村人也熟悉起来,村中无论大人还是小孩,见到我,都会大叫着扑过来,问我要上次的照片。
此次去塔热村,一是过望果节,二是受平措之托,再劝劝他父亲,让老人同意他在拉萨结婚成家。南宫28在离村子最近的地方——亚德桥下车,等着平措家里人来接。
亚德桥过去是个码头,沿江两岸几个乡的人畜来往都在这里集中,一张牛皮筏子联系着两岸。然而,这一带山高水深,江面狭窄,时有船翻人亡的事故发生。1995年,政府出资在这里建了座铁索桥,给两岸交往带来了方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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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电脑前工作的平措 |
公路边有个小商店,两间不大的石头房子看起来不起眼,它可是周围几个村子的联络站,只要有人过江或者出山,必先到这里,喝个青稞酒,或是喝壶甜茶歇上一会儿。店里安了部电话,在外打工的要找家里人,只能把电话打到这里,店主让过路人通知其家人。
朗结是平措的三弟,他在拉萨学车,刚拿到驾照,正在找工作,此次跟南宫28一起回村过节。下车后,朗结一边跟店里的姑娘打情骂俏,一边把车里的菜、油等搬下来。远远的见江对岸,平措的二弟贡嘎牵着一马一驴逶迤而来。
朗结和贡嘎合力把东西绑在驴身上。贡嘎不停地提出诸如“平措为什么不回来?”“他在拉萨有什么事吗?”“平措是不是又找女人了”等问题。弄得我回答不是,不回答也不是。
认识平措有些年头了,最初是在拉萨岗旋学校学藏语时认识他的。那时候的平措才19岁,刚到拉萨不久。在岗旋打工时,一人身兼三职,负责全校的清洁卫生、安全保卫、给学生上藏文课,工资却只有400元。有次学校停水,平措刚好请假回家了。第二天到校才知道,头天晚上水溢下去把一楼商场的货物打湿了,商场要学校赔,学校便要平措赔。那时候的平措,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,处处小心,也不敢分辩。学校扣了他所有的工资,平措还从家里要了2000元来赔上,学校说还要扣两个月的工资才够。平措在一次课余跟我说起这事时,眼泪花花的,反反复复说着“万一学校开除我怎么办?”他最担心的是学校扣完工资,不要他了。我当时挺生气的,而正好先生需要养花工人,便把他介绍到先生的公司养花。
跟平措熟悉以后,渐渐知道他和他家乡的一些情况,引起了我莫大的兴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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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措的奶奶 |
平措的父亲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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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措的妈妈 |
平措的姐姐 |
我为什么如此不遗余力地介绍平措一家的情况呢?那得从西藏的婚俗说起。
青藏高原地域广大,人烟稀少,婚姻形式比较多样,各地之间不尽相同,但都是根椐本地的实际情况演变而来,适合本乡本土。纵观全区的婚姻状况,有一妻一夫、一妻多夫、一夫多妻、兄死弟继、弟死哥继、姐死妹续或妹死姐续等多种形式。
在这些婚姻形式里,又以一妻多夫和一妻一夫较为普遍。在一个家庭中,有男人便有了支撑,有男人便有了延续。一个家庭财产的多少,地位的高低,往往跟男人的多少成正比。而兄弟共妻至使生产资料得以集中,劳动力又得到合理分配。如家中有三个男人,妻子在家操持家务,老大管理家中一切,决定家族的发展。老二外出打工,为家庭增加直接的现金收入,又带回外界的信息。老三可以上山放牧,农忙时节回家帮忙。此种家庭形式,既不易受外人欺负,又让财产集中在一起,让家庭很快富裕起来。塔热村的家庭大多数都是这样组成的。
塔热村地处大山之中,地势偏远,交通极不方便。村人如果要去县上办事,骑马最少也得3个小时。塔热村周围的土地,土质一般,主要种青稞、小麦、土豆和油菜,属于半农半牧地区。虽处大山之中、大江之旁,烧柴、吃水都很困难。一年的薪柴全靠家人拾牛粪和从荒山上砍伐一种带刺的小灌木,这需要大量的劳动力。人畜用水如果去江边背,山路狭窄,一桶水来回就得半天,根本不现实。吃水往往靠雨季水塘里的积水。1998年,政府启动“大地母亲”工程,从塔热村边的大山上引下来一股泉水,解决了全村的吃水问题。
平措的二弟贡嘎没有上过学。据贡嘎自己说,主要是家里没人干农活。没上过学的贡嘎,干农活却成了一把好手,无论是赶牛耕地还是捻线缝衣。当贡嘎每天起早贪黑,没日没夜地干着永远干不完的农活时。平措则按照父母的安排,老老实实在学校,接受着正规的教育,为将来做一名合格的“家长”做着准备。
平措作为家里的老大,按传统,父亲过世以后,他将是这个家庭未来的家长。对于这些山里男孩来说,被父母定为 “家长”是件很幸运的事情。意味着未来自己在这个家庭里将是绝对的权威,不仅受到家人尊敬,也将受到其他人的尊敬。
平措的父母有个愿望,就是希望将来6个儿子能共同娶一个妻子,保持家庭的完整。所以在平措初中刚毕业,父母就为他订了婚,并决定当年冬天完婚。在这里,儿女们的婚事都是父母说了算,女孩子到临嫁前头一天,父母才会告诉她第二天要嫁人。男孩虽然知道自己订亲,但女方是谁,长得怎么样,性情如何却一无所知。直到结婚的当天晚上,才能见到对方的真面目。在这里,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。
平措本来考上了县里的高中,因为要结婚,父亲不再让他上学。辍学以后的平措想去拉萨打工,父母也一直不同意,说怕他去拉萨打工后像村里其他年经人一样“学坏了,不听父母的话”。
就在结婚前一个月,介绍人突然带话过来说:姑娘逃跑了,婚礼取消。
后来我在拉萨接触过逃婚的姑娘,了解了一些其中原委。姑娘名叫单珍,家在仁布县普松乡,有一个哥哥。母亲早已去世,父亲娶了个跟女儿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进门后,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。订婚那天,单珍被父亲支到亲戚家去了,回来后发现家里有很多礼物,父亲说那是亲戚送的,她也不以为异,还很高兴地试穿了新衣,吃了很多糖果。
在结婚前一个星期,她从地里回来,路过井台边时,听几个姑娘正在议论她已订婚的事,单珍这才明白那些新衣服、糕点是怎么回事。当晚她又偷听了父亲和继母的谈话,知道自己不但已订亲,而且很快就要结婚了。单珍说,在她的老家,姑娘们对结婚都有一种恐惧感。因为结婚前的一切事情家里都瞒着女孩,直到结婚前一天,才由母亲或者女亲戚给女孩说,太突然了,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,就要去一个陌生的家庭,跟几个陌生的男人过日子。运气好遇到好男人还可以;运气不好的,男人既酗酒又不顾家,还打老婆,那日子才惨呢。
单珍并不认识平措兄弟,更不知他们长得怎样,为人如何。她只是听伙伴们说,塔热村不通公路,特别穷。她不想嫁到穷地方去,所以偷偷准备了东西,一天,趁上山打柴的机会逃到了拉萨,找到母亲生前的一个朋友,在她家当保姆。
平措的父亲是个很爱面子的人,性子很倔。“逃婚”这件事对他刺激很大,总觉得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,每天都把自己灌得醉醉的。结婚对像跑了,平措也觉得很没面子,又跟父亲提出去拉萨打工。父亲考虑到儿子留在村里确实有点难堪,便同意了。
平措当天就去了拉萨,在岗旋找了份工作。没多久家里突然来电话,说父亲已帮他重新找了个女人,叫他回去结婚。据平措后来说,逃婚一事对他们家来说,是个莫大的侮辱,村里人都在笑话父亲,说他没本事,给儿子找个女人还跑了。有一天,父亲醉兮兮的出去了,傍晚晃晃悠悠地回来了。说又找了个媳妇,很能干的,又会织氆氇,又会干家务,婚礼一个星期后举行。
此时在岗旋打工的平措,却又巧遇了单珍,俩人反而有了来往。
家里通知平措回去完婚。这个媳妇是平措父亲匆忙选定的,既没跟平措母亲商量,也没作任何考察。结婚前还骗儿子们说女孩长得很漂亮,什么都会干。等到结婚后才发现姑娘既不会织氆氇,也不会接人待客,长得也普普通通。拿贡嘎的话说是:“纯碎一个放牦牛的女人!”家里人都不喜欢那姑娘,埋怨父亲“喝醉了乱找个女人回来!”
平措不喜欢那个女孩,婚期还没完,就以送大姐回家为名,躲到拉萨来了。
平措不愿回家,姑娘自己也感到在这个家里不受欢迎。当年望果节,贡嘎陪她回去过节,收完青稞后,姑娘怎么都不愿回塔热村。贡嘎无奈,自己背着被子回家了。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不到半年时间就结束了。
此时,平措和单珍已经相爱,俩人商量着在拉萨组织家庭。
平措为此专门回过两趟家,跟父亲商量他和单珍的事。平措跟父亲谈了多次,甚至哭着求他,老人就是不同意,主要原因是单珍当初逃婚让老人丢了面子。2001年的春节,平措还请我去了他家劝他父亲。南宫28在塔热村呆了一个星期,仍然没做通老人的工作。据说在2002年下半年,平措父亲松了口,答应平措娶单珍,条件是三兄弟一起成婚,且结婚后单珍必须留在家里,不得再到拉萨打工。
对于已经喜欢上城市生活的单珍而言,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回到农村;并且在她心里,平措才是她愿意与之生活一辈子的对像,如果要她嫁给平措的同时,还得跟平措的弟弟一起生活,对于向往着一夫一妻相守到老的单珍而言,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。
没得到父亲同意之前,平措的恋爱只能偷偷进行。老家里随时都有亲朋到拉萨来,告诫他不能在外面结婚,一定要听父母的话。父亲和当了尼姑的二姐也三天两头到拉萨来一趟,说是来看他,实则是看他有没有跟单珍来往。父亲说,如果他非要在拉萨结婚,那就让他回家务农,不准出来打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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塔热村的女人。 |
在父亲“要么回家务农,要么回家结婚”的高压下,不想“务农”的平措只能妥协。
2003年初,平措父亲又为三个儿子订了亲。这次订亲,尽管也是父亲单方面决定的,但总还算是考虑到儿子们的感受,对姑娘作了些考察。原本打算让三个成年的儿子一同成亲的,朗结却在结婚前一周提出自己不想跟哥哥们一起生活。我曾问过平措“朗结为什么突然不愿意了”,他说:“朗结说如果跟南宫28一起结婚,今后他就无权在拉萨找老婆。他今后想在拉萨生活,自己成一个家。父亲说朗结有点懒,又是老三,他不愿意就算了。尽管我也是像朗结那样想的,但我却不敢那么做。”
在一个家庭中,长子是必须承担起继承家业的重担,负责把家庭延续下去,是未来孩子们的“父亲”。至于其他儿子,如愿意留在家里共同生活,则必须听从“家长”的安排,身份也只是孩子的“叔叔”。如实在不愿意,另外成家也可以,但父母不负担他结婚的任何费用。
老三朗结退出后,平措就跟二弟贡嘎一起娶亲。
结婚对于贡嘎来说,还是比较高兴的。哥哥和三弟都在拉萨打工,其他弟妹还在上学,父母年纪又大了,家中一切重活都压在他肩上,结了婚,至少有个人跟他分担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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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里拔草的卓嘎 |
新娘卓嘎住在日喀则普松乡,离平措家大约6个小时的路程。这门亲事早在年初就订下了,但当事人并没见过面。平措兄弟虽然知道订婚的事,但新娘叫什么名字,长什么样却一无所知。
婚礼定在2003年12月20日—30日,为期10天。结婚日子是经过僧人反复推算过的,据说,那天是“香巴拉”开天门的日子,如果在那天结婚的话,家庭会永远和美。
20日是正式成礼的日子,新娘却不能提前离开娘家,必得当天出门,当天到达新郎家。
按既定的行程,接新娘的人头天下午就得出发,带着早就准备好的酥油、羊肉等物,当然,还有驮陪嫁品的毛驴、新娘骑的马等。
接亲人走后,平措家里忙开了。炸“卡赛”(一种油炸的面食)、酿酒、准备大小酒具等等。平措的母亲作为家庭主妇,给每个人分派了工作,大伙忙而不乱。
最开心的要算贡嘎,整天乐呵呵的,忙着准备婚礼的各种物品。平措躲在一边,拿着扎西不用了的课本翻来翻去,面无表情。
佛堂早已收拾干净,摆上了一切应用物品,明天,这里将是举行仪式的地方。
门外,早已摆好了一张四方桌,上面铺上毛毯,毯正中又铺了一小块四方红布,红布上用青稞做了一个“”符号。按照传统,新娘来后,先坐在这个小桌子上,等唱完迎亲的歌和敬完酒后,送亲的还要唱一首答谢的歌,给新郎家门上献完哈达才能进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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着经幡的久美 |
晚上,主婚人久美和副主婚人欧珠(平措的舅舅)跟迎亲的女人们在厨房里练习要唱的歌。火炉里的干牛粪烧得旺旺的,锅里煮着牛肉。青稞酒上了一壶又一壶,不时有人向前劝着大家干杯。平措的父亲坐在大伙中间,利用间歇的片刻给家里人交待明天应注意的事项。
这一晚,还要派出两批人去路上迎接。第一拨人出发是凌晨三点钟,由平措的表姐夫领头,带着青稞酒和手电去十里外迎接。第二拨人由朗结领着,于早上七点钟出发,在村外的山边迎接。平措的母亲和姐姐们这一晚忙了个通宵,准备酒和其他物品。
早上七点半的样子,就有人来报信,说新娘的队伍已到村口了。南宫28飞快地往村口跑去。村子外面是层层的青稞地,几只毛驴和绵羊在田里晃来晃去,太阳刚刚冒出山头,晕黄晕黄的。
我刚架好机子,就听到一阵凄惨的哭声由远及近而来。身旁的孩子们告诉我,新娘来了。
果然,不到两分钟,就见一行人骑着马从山下渐渐冒了出来。新娘整个身子都俯在了马背上,身上披着一张毛毯,头上戴着藏帽,脸上还蒙了一条鲜艳的方格围巾,哭得极为伤心,平措的表姐夫怕她坠下马来,在旁边扶着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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塔热村的孩子们 |
伴娘很年轻,跟在新娘后面,好奇地东张西望。
接亲队伍刚到村口,村里就飞出了迎亲的歌声,歌词大意是:美丽的姑娘喂,你就像最好的珠宝一样,无论到那个地方,都会发出最灿烂的光芒。美丽的姑娘喂,你就像雪山的花儿一样,无论到哪个地方,都会开得像雪莲一样。
新娘在歌声中来到平措家门前,迎亲的人提着青稞酒、捧着哈达和“切玛”早已等在门口。
新娘在伴娘和接亲人的搀扶下,坐到小方桌上。
迎亲的人给客人斟上青稞酒,唱着祝福的歌儿。欧珠的小女儿给新娘端上一大杯青稞酒,但新娘子此时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迎亲人拿着她的手指沾上青稞酒,向天上弹了三下,敬天敬地敬佛主。
当送亲的每一个人都喝完了酒,接受了祝福的哈达后,大伙才弯腰进门。
平措家跟所有农牧区的房子一样,两层式的土质结构,一楼住牲畜,二楼住人。一楼跟二楼之间,有一木梯相连。
上楼后,是一个如天井般的长方形平台,新娘带来的嫁妆等就堆在平台靠右的空地上。三口铁皮箱子,装的是新娘的衣服。三床手工藏被,六麻袋青稞,陪嫁的牲畜直接赶进了楼下畜圈里。在西藏,女儿出嫁时,娘家会分出一份财产作为嫁妆。
午饭是由主婚人久美做的,有土豆丝、白菜等,每张桌上还放着一大盘生牛肉,上面插了一把锋利的小刀,客人可以自切自用。
新娘和伴娘在另一屋子用饭,不跟大伙儿一起吃。
饭后,客人们都到外面的天井晒太阳,喝酒的喝酒,喝茶的喝茶。我受平措和贡嘎之托,去打听新娘的情况。趁此机会,我跟伴娘聊了起来。她告诉我说,新娘叫卓嘎,跟平措的母亲同名,今年20岁,是她丈夫最小的妹妹。她自己名叫加央,4年前嫁给了卓嘎的大哥和二哥。新娘的父亲也来了,他告诉我,头一天十点钟,女儿的姑姑才告诉女儿第二天要结婚的事。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时,老人说:“在南宫28这里都这样,祖宗订下的规矩,主要是怕孩子提前知道后不愿意逃跑了,让父母丢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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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措父亲在杀羊 |
婚礼是在下午两点正式举行的,没有其他的客人。按照习惯,除了帮忙的以外,贺喜的客人是分批来的,哪一天接待哪些客人早在事先就安排好了。
新娘卓嘎早早地在伴娘加央的搀扶下,坐到佛堂北边靠窗的位置上,仍蒙着头巾,只是头上多了一副“巴珠”。我听平措父亲说过,这副“巴珠”是去年花了15000元从一个康巴商人手里买的,据说是昌都一家大贵族的祖传之物。
平措和贡嘎在新娘进去以后才开始换衣服。婚礼必须穿传统的服装,黑色的氆氇,腰上拴一条红丝线腰带,脚上换上自家做的藏靴。
帽子是专为这次婚礼而准备的。贡嘎还戴了一个带辫子的头套,红红的英雄发盘在头上,丝穗垂在左额发际处。
按惯例,每个新人坐的位置上铺了一小块红布,上面有青稞做的“雍仲”符号。平措作为大哥,坐在最靠面打头的位置,接下来是老二贡嘎、新娘卓嘎、伴娘加央。新娘的父亲和哥哥以及介绍人坐在正面。
主婚人久美和欧珠以及平措的父亲手捧哈达站在屋中央,看大家都已坐好。久美宣布婚礼开始,先是主婚人唱娶亲歌《冲路芽》,大意为:我家后面的院子堆满了青稞,远方来的亲人,你们不要担心今后的生活。我家前面的院子早已摆满了酥油茶和青稞酒,远方来的客人,你们可以放心饮用。
歌词很短,但装饰音很多,唱了十来分钟。然后第一主婚人久美把一条金黄色的哈达挂到佛龛上,请求佛祖保佑新人和和美美,早生贵子。第二条哈达献给佛龛下的供品:两只完整的羊,意为新人今后的生活将衣食无忧。第三条哈达献给青稞酒坛,祝福新人今后的生活充满欢笑和快乐。
久美在欧珠的帮助下,依次给新人献上洁白的哈达,说着祝福的话。
此时,三个新人各怀心事。平措低着脑袋,不知在想什么。贡嘎东望望、西看看,还不时转身帮新娘拉一拉滑下的毯子,低声安慰新娘几句。新娘卓嘎一直没停止哭泣,头上仍盖着头巾,整个身子靠在伴娘加央身上。
佛堂内笑声不断,歌声不断,新娘的哭声也不断。
负责接待客人的女人们提着锃亮的酒壶,唱着优美祝福的歌,从新郎开始,斟上青稞酒,屋子里掀起了第二次高潮,大伙碰着杯,放开了嗓子,跟着唱起来,有的还和着节拍跳起了锅庄。
仪式持续了大约3个小时,以歌声开始,也以歌声结束。新娘卓嘎在伴娘和其他人的搀扶下,到新房休息。
新房在天井的右边,一式两间,最里面一间较大,是家中的仓库,存放着青稞、牛肉、农具等物。外面较小的一间大约十平米左右,在靠东面墙根处放了两张泡沫垫,上面铺上新卡垫,白天坐人,晚上便是新床。被子是自家做的羊毛被,另有一床丝棉被是平措从拉萨带回来的,都叠起来放在一头,两张一米左右的藏式茶几放在卡垫前。在屋子南面靠右,放了一个新的雕花藏柜。此藏柜本来一式三个,另两个放在天井里供来客瞻仰。藏柜旁边是两口铁皮箱,里面装的是新娘这几天应换的衣物首饰等。东、南墙上各有一小窗,透进些微光线。
新娘卓嘎坐在卡垫上,身上的饰物已经取下,她低垂着头,脸上仍蒙着头巾。茶几上的银质酒杯斟得满满的,青稞酒在微弱的光线中发着淡黄色的波光。如不是蒙着头的卓嘎不时发出的抽泣声,无论如何,也很难把这间小屋跟洞房联系起来。
新娘到底长什么样?
尽管平措和贡嘎木着脸,规规距距地坐在阳台上晒太阳,不时偷偷向新房瞄一眼。按习惯,在结婚的半个月里,新娘在外人面前都要蒙着脸。
离晚饭时间还早,我索性赖在新房不出去,跟加央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。最后装着极无意的样子说,“我明天就要回拉萨,今天是卓嘎拉结婚的大喜日子,你们俩还没合过影呢,我给你们俩照两张吧?”
加央对我笑了笑,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。那些人都跟我一样,一双眼珠子盯在卓嘎身上,恨不得一把拉下她的头巾。
我看懂了加央眼里的意思,把其他看热闹的大人小孩统统轰了出去,关上门,屋中就剩南宫28三个。
加央为卓嘎取头巾时,卓嘎把头扭向一边。“没关系,只有阿姨在这里!”加央轻声说,那条红绿相间的格子头巾终于滑了下来。一双黑白分明、带着羞涩和惶恐的眸子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就低下了头,下垂的眼帘处,泪痕未干。
我既没摄像也没拍照,只是坐到她身边,握着她略显粗糙的手,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我跟平措是朋友,很早就知道他对这门婚事是极不情愿的,他不想重复父辈的日子,而是想找个自己所爱也爱自己的女人,过一过书上说的那种生活。平措无数次地跟我说起过完婚后他的责任就算尽到了,今后他将不属于任何人,他要按自己的方式去生活。然而这些话,我能对这个昨天才知道自己今天要结婚的女孩说吗?她对自己的未来几乎一无所知,显得那么茫然和无助!
不管我对平措和卓嘎的未来担着多么大的一份心,婚礼仍将按着既定的程序进行。
所有的客人晚饭是在佛堂吃的,除粉丝、炒白菜、炒土豆丝外,桌上还有一盘切成片的生牛肉,旁边放一小碟盐。
飞扬的笑声在屋里环绕着,经久不散。
按习惯,饭后所有的客人必须喝完一大杯青稞酒。所谓一大杯,是指可装两斤左右的塑料桶杯。如没喝完就离开,要罚三大杯。
这一场酒,喝起来就没了尽头。斟酒的女人们经过刻意的修饰,显得神采飞扬,歌声也更加高亢亮丽。歌随酒飞,酒随歌泻。虽然大家用的酒杯都是自己带来的银质青稞酒专用杯,大小不一样。但每人面前放的桶杯却是一样大的,一桶桶的酒在大伙的笑声和歌声中消失,一朵朵红云在客人的脸上荡漾。酒酣耳热过后,大伙纷纷离开座位,或成排、或成圆,手拉着手,跳起了欢快的舞蹈。
在这样欢快的旋律里是找不到新郎新娘影子的。平措躲在厨房里,贡嘎东窜一下,西窜一下,却不知做什么好;新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,卓嘎还在为自己的明天担着一份心。
临近午夜,歌舞并没散场,两个主婚人按程序该请新郎入洞房了。依照传统,平措是长子,又是家里未来的家长,应该第一个和新娘同房。然而平措却在南宫28住的房间里,没话找话地跟我闲聊,他父亲叫了他好几次,他都只是答应,却并不动身,后来还是我强行把他赶了出去。
平措出去后,却以上厕所为名,在厕所躲了一个多小时。父亲和欧珠舅舅在门口小心劝了好一阵,才把他劝出了出来,架进了洞房。
当然,洞房里仍有一套程序。如把新郎新娘的衣服全部脱光塞进被子里,然后由主婚人在他们被子上挂哈达、唱祝福夫妻合美的歌、新郎新娘同饮合欢酒等。
久美说,这是一套必不可少的程序,无论新人如何尴尬,都必须过这道关才能关灯就寝。
事情到这里,并不是说婚礼就完了。前面说过,这场婚礼要举行十天,这十天里,每天来的客人都不一样。客人带来的礼品由主婚人在固定的时间(一般是下午两点左右),当着所有客人的面一样一样的宣布。
主婚人之一、也是平措的舅舅欧珠送来的贺礼最先展示。他送了够做四十桶青稞酒的青稞,一只宰杀好了的整羊,一袋糌粑,一袋“卡赛”;另外还给平措的每个家人和送亲人准备了礼品:男的是衬衣,女的是帮典或头巾。如果人多而礼品不够的情况下,就用五元钱代替。
而每次展示,最少也得一个小时。新郎新娘必须到场坐好,接受客人的祝福。
平措兄弟总算是按照父母的意愿,如期举行完了婚礼。新的家庭建立起来了,平措的父亲从此就能完全放心了吗?
最近几年,塔热村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,特别是年轻的男孩子们,他们一方面在外面打工赚钱,补贴家用;另一方面他们感受着外界的新事物,一些传统的生活习惯、行为模式也在慢慢地改变着。平措有个远方亲戚叫洛桑 ,也是家中长子,自从他到拉萨打工以后,父母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打来电话,叮嘱他不能在拉萨找女朋友,否则就不准他再出来。然而这些同龄的男孩子们常常因为同样的心事而聚在一起喝酒,互相打听家里父母的态度。关系好的甚至为对方介绍女朋友。如果闹翻了,又会把对方的事说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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卓嘎为贡嘎梳头发 |
平措结婚后从老家回来,单珍的电话便再也打不通了。那段时间,找不到单珍的平措就像丢了魂一样,常常对着一盆花不断地浇水,或者不断地拔花叶子,长叹声响在温室的各个角落。婚后,老二贡嘎多了个干活的帮手,心情格外愉快,忙里忙外地操持着家里的一切。朗结暂时没回拉萨,而是留在了老家帮忙,结婚时他没参加举行仪式,后来却仍然喜欢上了卓嘎,成了小家庭的一员,在老家过了三个月才来拉萨。
平措尽管只有初中毕业,但他特别好学,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较强。他在岗旋打工时,就学会了电脑和汉语。作为一个打工仔,他赖以生存的本领不再仅仅是“力气”。去年他去了电视台工作,从最初做清洁、当监听开始,平措现在已经成了栏目制片人的助手。
平措忙了,跟家里的联系也越来越少,家里对他却更加不放心,有时一天会接到老家的好几次电话,父亲和二姐还时不时地来个突然检查。最严重时,甚至要跟平措签合同,让他保证不在拉萨找女朋友,不另组家庭。
婚后半年,卓嘎来拉萨。当时平措在拉鲁湿地旁租有房子,和朗结住在一起。我去看卓嘎时,她正用红毛线给平措织腰带,见到我还有些害羞,不时用眼睛偷瞄一下平措。朗结坐在另一边,好像正在生气。
晚上平措和卓嘎来我家,送老家带来的青稞和豌豆。听卓嘎说,平措自从结婚后就没再回去过,这次因二姐要去止贡堤寺朝佛,公婆特意让她带卓嘎来拉萨,主要是来看看平措过得怎么样。我问她贡嘎待她好吗?她说挺好的,家里人都喜欢她,特别是贡嘎,自从她怀孕后,粗活重活都不让她干。趁平措出去倒开水时,我问她在平措、贡嘎、朗结三个人里,她最喜欢谁?她说:“我心里最喜欢的有一个人,但我不能说出来,也不能让别人知道。因为那样做的话对其他两个男人不公平。”她说这话时,粗糙的手指细细拂过织好的一段腰带,又说:“他不爱回家,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我!朗结啦这几天一直生气,说我只理平措,不理他,我有半年没见平措了,他又是家长,爸啦阿妈啦叫我要多陪陪平措啦,我也挺难的!”
卓嘎抬起头时,眼里泪花闪闪的。这个善良的女人,如果她遇到的不是平措,而是另外安于现状的三兄弟,她会生下一堆儿女,在丈夫们的呵护中,平安到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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朗结合卓嘎的合影 |
卓嘎本打算在拉萨陪平措一段时间,却因为她母亲突然去世而终断了计划。她回去时,平措因工作走不开,朗结又在生气,兄弟都没去送。而当时去日喀则的公路正在维修,要从羊八井绕道而行。山村土公路,颠得厉害,车子晚上又在山间抛锚了,又冻又饿又伤心的卓嘎,回去后不久就流产了。
“流产”一事尽管不是平措的过错,但仍给平措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压力,他觉得愧对卓嘎。平措心里比谁都明白,在整个事件中,卓嘎是最无辜的,她是个善良而传统的女孩,遵从父母之命嫁到平措家后,不但孝敬公婆,关心弟妹,对三个丈夫也一视同仁。最主要的是,卓嘎很能干,从捻线织布到种地放牧样样在行。村里的老人们说,在新一辈媳妇中,像平措老婆这样能干的,村里找不出几个来。
日子就在平措跟父亲的抗争中,一天天滑到今年。
很早就答应了平措父亲去村里过望果节。本来说好平措跟南宫28一起走,临走时,平措突然说他不回去了,说是工作忙走不开,让朗结陪南宫28。
去村里的山路比原来宽了些。原来上山的小道已不再使用,而是沿着江边顺山势另修了一条能过拖拉机的机耕道。
南宫28到时,见平措父亲和久美正在缝衣服,贡嘎说,这些衣服都是为望果节准备的,已经剩最后的工序了。
见到朗结回来,平措母亲格外高兴,给儿子斟上青稞酒,双手敬给他。朗结也把新考的驾照拿出来递给父亲,大家轮流传看着,赞叹着。贡嘎对驾照似乎不感兴趣,他坐到卡垫上,专心致志地缝起衣服。在塔热村,针线活都是男人干的,像做衣服、做鞋子、绣花等,女人们都不会。
南宫28到了不大一会,平措的大姐革宗也回来了。见到我,革宗很高兴,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,把她带来的奶渣塞了一大把给我。再见革宗,发现她气色比前几年好了很多。革宗说,他的丈夫已经分家,革宗跟老大过,现在丈夫也不打她了,两个女儿又是娘家帮着养的,负担轻了些。今年在娘家的资助下,还修了新房。
兄妹中,平措跟革宗关系最好。早在革宗出嫁前,平措就曾经跟父亲提出,让大姐革宗招一个丈夫回来继承家业,兄弟们另外组织家庭,只是父亲没答应。
一年没来,村里又有好几家盖了新楼房,村委会处还多了一个卫星接收器。可以看电视和接收无线讯号。村子今年有四家人安了电话,平措家是其中之一。在塔热村,人们平时除了自娱自乐外,没有什么文化生活,每天都见面的人,最关注的是谁家添置了什么东西, “家当”的变化意味着家长的脸面,安了电话的人家,在村里的地位似乎也提升了一个台阶。
再见卓嘎,她已没有新媳妇的羞涩,每天早出晚归的,看得出,她已完全溶入了这个家庭。以前是平措母亲起得最早,现在变成了卓嘎。南宫28住的屋子下面是牛圈,每天六点不到,就听到下面有开门声,然后听到卓嘎把牛赶到过道上开始挤奶的声音……,等到全家人起床时,卓嘎已经挤完奶,打好茶,准备出门干活了。
这两天,卓嘎总在傍晚时走进我的房间,倒个开水或是送个奶渣,陪我坐一会,似乎想跟我说什么,但每次问她,又总是神色躲闪,用其他话岔开。
嘉措是平措的四弟,今年初中毕业后就去了拉萨,跟平措、朗结住在一起,三个人就靠平措一人的工资生活。开始三兄弟相处还不错,平措还托人在一家宾馆给嘉措找了个当保安的工作,却不知什么原因,嘉措没干几天就不干了,趁平措和朗结不在,撬开门,把电视机、影碟机等全搬去卖了。平措为此很伤心,换了几次锁都不管用。平措父亲说,嘉措是家里男孩中的老五,他毕业时就说过不愿意跟哥哥们生活,也不要家里管他,现在变成这样,父母也没办法。
后来嘉措对我说,他到拉萨后,一直没找到稳定的工作。前段时间想到日喀则去做生意,才偷了哥哥的东西变卖。他不想回到农村来,主要原因是自己不会干农活,如果一辈子呆在这个山沟里,没有电视看,没有茶馆泡,他觉得自己过不下去的。
“在你们村里,像你这样年龄的男孩子也很多。他们也去打工,但是也跟哥哥们一起生活,这样不好吗?”我问他。
“跟哥哥们组成一个家庭,是父母的愿望,不是我的愿望。”嘉措灌了一杯青稞酒,脸庞微红。“在南宫28这里,每个家庭都是大哥当家长,家中大小事情都是他说了算,其他男孩子无论有多能干,只能是孩子的叔叔,除了干不完的活外,没有什么地位。这是我不愿意留在家里的原因。”
“嘉措,你是个不惜福的人。”邻居多布青说:“你们家兄弟多,如果不分家,什么活都有人干,如果你自己结婚,将来你要累死的!”多布青在塔热村的“家长”里算是个特殊人物,老家在尼木县,兄弟众多。基于他和嫂子年龄相差太大,父母才把他入赘到塔热村,老婆比他大了12岁,俩人婚后生有一儿一女。尽管父妻勤俭持家,但跟其他有劳力的家庭比起来,生活还是属于低下水平。又因为他母亲曾经是铁匠,多布青入赘到塔热村后还是受人歧视,喝酒时,连酒杯都不能跟其他人放在一起。
“嘉措,喝酒!”另一个村民旺堆给嘉措斟满了青稞酒,说:“你们家平措有文化,在外面打工赚钱,贡嘎会干农活,朗结又学会了开车,卓嘎又漂亮又能干。如果你们兄弟在一起生活,团结一心,村里没人比得过你们家。”旺堆是塔热村三组的组长,家中三兄弟共同娶了一个老婆。我去过旺堆家,整洁干净。塔热村的房子,都是畜圈跟住家连在一起的。因楼下住的是牲畜,一般都不打扫,牛粪、马粪随处可见,苍蝇、蚊虫乱飞。独独旺堆家不一样,院子里干干净净,三个小孩也不认生,见到我“阿姨长、阿姨短”的,极有礼貌。旺堆有个姐姐,至今没出嫁,听旺堆母亲说,女儿不愿意嫁人,留在家里帮嫂子干家务。
“我没办法呆在家里,农活我什么也不会干,还是希望将来住在拉萨!”对旺堆,嘉措客气多了。
晚上,平措母亲来到我住的房间,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,迟疑了一阵,拉着我的手说:“我想给你说个事,但你不能告诉卓嘎拉!”
我见她一脸严肃,答应了她。
“你告诉平措拉,如果他非要在拉萨结婚,南宫28现在不反对了。但他一定要找个好姑娘,有工作的,好好过日子的人。不能找不三不四的。”
平措阿妈的话把我吓了一跳,因为昨天,她还说想平措,希望他能住在家里,不要出去打工了。“阿妈拉,你怎么想通了?”
阿妈说:“我觉得老师说得对,南宫28希望平措留在家里,也是希望他过得好。但是平措不喜欢这种生活,如果南宫28勉强他,他会一辈子不高兴的。这次他不回来过望果节,可能是怕南宫28不让他走。”
“爸啦也是这么想的吗?”
“南宫28俩商量过了,他也同意。但是暂时还不能让卓嘎知道,因为当初结婚时说的是平措当家长,现在平措不回来了,她家里人知道了会来闹,等卓嘎生孩子后再告诉她吧。还有,扎西同意今后留在家里,跟贡嘎和卓嘎一起生活,有两个儿子留在家里也够了。” 扎西是平措的六弟,今年16岁,现在才上初三。平措母亲说这话时,神情极平静,仿佛她早就是这么想的一样。
父母的观念转变了,平措的心事就能放下了吗?
第二天下午,卓嘎要去塔热下村割牛草,悄悄跟我说,要我跟她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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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在挤奶的卓嘎 |
同去割草的有朗结和嘉措。到地头后,卓嘎要他们俩一人割一个地方,她则带着我到了另一块地里,离兄弟俩远远的。
地边有块大石头,刚好挡住了朗结和嘉错的视线。卓嘎拔了一堆草垫在地上,南宫28俩席地而坐。
“平措为什么不回来?他真的在工作吗?”卓嘎低垂着头,拿着一把草抖个不停。
尽管事先我知道她要问我这事,但我仍然无法回答。对于卓嘎,我亲眼见到她是怎么到这个家庭来,又怎么接受了现在这种生活,我无法欺骗这个纯洁的女人。
“他很久都没回来了,我又不敢打电话给他。村里从拉萨回来的人都说他不愿意留在家里,另找女人了。去年我哥哥在拉萨卖酥油时,听说他在拉萨有女人后,还来找过他父母说理。”卓嘎说到这里时,眼泪一颗颗滴到草上。
“你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人了,家里人都喜欢你,贡嘎对你又很好。平措已经适应了拉萨的生活,他有很好的工作,不可能回来干农活的。”
“结婚前一天,我姑姑才跟我说第二天要到塔热村结婚,平措是这个家的家长。我当时哭了,不愿意离开家,还拿鞋子打了我父亲,但是第二天我还是来了。现在平措这样,到底要干什么?”卓嘎胡乱抹了一把眼泪,哭得更厉害了。
“这件事不是你错了,卓嘎,你别伤心,我回去跟平措说说,他这段时间工作也确实多!”
“平措这样,我心里很痛。我对他很好的,真的很好的……”卓嘎靠在我身上,眼泪不停地往下淌。
那个下午,卓嘎跟我谈了很多她和平措三兄弟的事。我明白,在三个男人中,她最在乎的是平措。
我知道朗结喜欢卓嘎,但又一直较少回家,便想让他们俩单独说说话。而嘉措拔草时手上又打起了血泡,我便叫上他先走了。
傍晚,朗结背着一大捆草走在前面,卓嘎空手跟在后面,俩人有说有笑的踏着夕阳回来了。
父母的思想通了,平措总算松了口气。他现在愁的是,结婚证上写的是他的名字,只要卓嘎不愿意离婚,平措的心事就不能放下。好在时间能改变一切,他说最难的一关都已经过了,相信卓嘎总有一天会理解自己,他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!
望果节后,村里的年轻人又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家乡,重新开始了打工生涯,家长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担心。